痛苦的意義

老爸老媽近來病痛頻繁，劇痛異常，進出醫院診所不斷。

老媽近幾年腰骨壓縮厲害、骨質疏鬆、骨刺，加上家族性膝關節疼痛，腿部開始變型，整個人已比年輕時矮了一截，每次搭其肩膀同行，與以往平等高度已見明顯差距，難怪常說老年人「縮水」，近這一年更進入白熱化階段，每次腰部發病總見她面容扭曲，看著心裡難過，但這小矮人耐力驚人，勇捍威猛面對病魔從不示弱，像醫生囑咐須臥床治理一個月，她硬是兩週就爬起來料理自己，不喜歡躺著讓人服侍，她很少喊痛，醫生或會處方一天兩顆止痛藥，她能多忍一會就一會，直到受不了才勉強地吃一顆，我心裡很佩服她，身體承受了十級痛苦卻不大叫嚷，然而她開口說痛，甚至渴望尋死時卻使我憂心忡忡！

老爸是典型男士，有任何不妥必急往求醫，務求在最短時間解決，若有任何痛楚時須馬上止痛，止痛針、止痛藥，什麼能止的都會用上，這幾天尿酸痛風嚴重讓他叫苦連天，連每天一顆的止痛丸他自己卻拿主意多吃一顆，動輒希望留院治療，我們兄妹空群而出，還好家裡人多能分擔，但也疲於奔命！

為我來說，他們辛勞大輩子，行將奔往天國了，當希望能頤養天年，平安喜樂沒痛楚地生活，不常跑醫院，能善終到老，然而，人不能控制生命的長短，也無法決定病痛的降臨，看著兩老的身體，尤其是老媽的痛苦，我有時候問天主，難道不能讓他們安樂地、無憂無慮地渡過晚年嗎？

最近看一本書《用靜默，擁抱世界》，畫家與加爾默羅隱修女的對談裡，修女談世上真正的寶是痛苦：

「人生不論痛苦或快樂，接受的能力都是一樣的；接受痛苦的能力，其實就是接受快樂的能力。」

「快樂比較膚淺，痛苦比較深刻，痛苦會留下來，不容易離開。……人的進步，是在痛苦之中取得意義。如果這個痛苦能幫助我找到人生的意義，是有價值的，那麼我為什麼不喜歡痛苦？」

「天主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一定有祂的旨意。你也許會問，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祂的意思呢？然而，只要和天主交往習慣了，就會了解這便是祂的旨意。」

我明白修女所說的，正是人生常經歷的大大小小痛苦：考試失敗、面試不成功、失業、公司倒閉、被老闆辭退、醫療意外、被人誤解、失戀、與獎項失之交臂……這些傷痛可能很快能復原，也可能要很多年才能跨越，復原了回過頭來，才能品嚐到當日跌倒的甘甜，甚至結出豐厚的果實，然而面對身體的疾患，尤其是老媽的長期苦痛(相對而言，老爸雖有各樣毛病，但痛楚卻是近數月的事)，讓我卻百思不能其解，盼望她能多享福樂，在每個靜夜裡，為她按犘舒緩、跟她聊天，著她談她的經歷－家庭、兒孫、故鄉、工作­、鄰里，與她談聖經故事、耶穌、聖母、觀音，意圖分散她的注意力，祈盼天主賜與她一夜安眠……這個痛苦又是什麼呢？

我看了這個對話，再慢慢思考，想起老媽的痛苦來自她為家庭的付出勞碌，生養九個小孩、料理家裡大小事務，孩子長大了，卻仍怕我們穿不暖、吃不飽，又為孫子擔憂；老爸呢，他的痛苦來自他的隨意飲食－反正糖尿多年了，就放任不管，我們雖已勸告，卻每每無功而回，只能限制少許，是讓他愛吃什麼就多吃呢？還是極力阻擋，成了我們家人之間的角力；兩者事出均有因，不是天生就要讓他們受苦的；修女再說：「痛苦有時會讓人更加堅硬，想要粗暴地衝撞痛苦，但有時也能讓我們脫離自己而變成如光如火吸引人。」不是嗎？老媽的忍耐常使我聯想起她就如耶穌基督一樣，為愛而承受身體的各種傷痛，每次復活節前夕的受難電影，血腥與痛苦使我們閉目不忍觀看，「我們的痛苦與基督所受的有何關聯?」畫家問。「基督所受的痛苦是為每一個人，祂愛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是祂的。」修女這樣說。最痛的十字架，成就了最光榮的使命。這樣一來，老媽的痛苦卻別具意義，是「比經過火煉而仍易消失的黃金，更有價值」，「愛」沒法計算、「愛」是恆久忍耐、不求自己的益處、凡事包容、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仰望主的慈愛，或許兩老很快便要離開，只求自己及各兄長於照顧時能少發脾氣，學習忍耐，讓他們能平安地百年歸老，並祈求大聖若瑟屆時接引他們到天家，與天上的哥嫂們重聚，但願如此，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