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哭了

9月9日 星期三 天氣晴

距離老媽跌倒2周後

 

早上陪伴老媽到醫院覆診

突然腳軟的地方讓我有一點懷疑是否癌症

因老爸幾年前也是同一部位開始劇痛後提不出腿走路

醫生認真地為媽檢查

再三叫我媽描述痛楚

查看早幾天照X光的報告

排除了身體內部問題

那一刻，我心裡舒了一口氣

連醫生都感覺到我所擔心的

我看他和我一樣定下神來

 

醫生慷慨地開出對應藥物

這次不用每天打針

（打針又是一件漫長的事，不過醫生說之前的針藥起了關鍵作用，這次跌得這麼重，竟然沒有新的骨折）

配方較強每月一顆對骨頭很大作用的藥物

這藥聽藥房說400多元一顆

老媽因免費醫療而無須付費

確實是幸運的

 

 

晚上下班後

有一點時間遂外出小跑步

滿身大汗賦歸

老媽剛要進房休息

看到我很期待每晚的按摩聊天

我告訴她先洗澡

但先看著她上床

她緩慢又沒精打采的進房坐在床邊，嘆了一口氣：

「是否撞邪？我打電話找你(大陸)的表嫂問看看！」

 

我沒有回話

她自行躺下再調整位置

迅間臉容扭曲

表情非常痛苦

嘴巴發出輕輕的「哎呀！哎呀！」聲音

夾雜著喘氣的呼吸聲

 

上床躺下睡覺

這樣稀鬆又平常的動作

我們普通人是輕而易舉的

老媽卻花費了不少時間

每一個細小部位的輕微轉動

像出盡全身的力氣

我那裡能幫上什麼？

                                 

趕快拿著替換的衣服和毛巾

 以行軍式的最快速度

不到十分鐘已梳洗好吹乾頭髮

馬上進入房間

拿起精油 準備為她按摩

 

 

不意看到 老媽拿著面紙擦眼淚

痛苦的啜泣聲揪痛著旁觀的我

我心中的巨人是無比的硬朗

任何痛楚都是咬緊牙關

四十年內鮮少為身體之痛楚流淚

她勸病痛的老爸不要吶喊：

「你不要呼天搶地了，怎樣痛如何痛，自己承擔就好，旁人是不知道的、也沒法分擔的！」

老媽因骨質疏鬆而日漸縮短的身軀

卻包著一顆強而有大堅硬如鐵的心

現在難忍痛楚而垂淚

可知此時她的身體和內心承受的痛楚

實在已超出她的負荷

 

 

我先為她手臂抹上退瘀傷的藥膏

兩周前跌倒的手肘傷口很大

陸陸續續呈現瘀黑

高峰時像穿了一隻黑手套般驚人

這幾天開始有緩和現象

「老媽你很痛嗎？」我輕輕的說

「小二那一年，你晚上回來時發現老爸毒打我，當時我有哭嗎？」

「你一定有看到我哭！」

「你現在一定很痛了，哭吧！」

那些什麼「你不要哭啦」的言語是下策的安慰

「如果你痛，你跟觀音娘娘說說話吧！」

眼中瞟到床頭的露德聖母像

我一直認為老媽相信的觀音就是聖母

 

塗完藥膏

我換拿一瓶小精油出來

徐徐為她兩邊腰部、左肩擦上按摩

「你知道嗎，很多朋友羡慕我媽會煮東西，常常問我拿一份！你真捧！」

「很多教友為你祈禱，又有街坊(鄰里)來探望你，希望你快好起來！」

「我的朋友很好喲，先送了一瓶小精油來，現在又來一瓶大的，怎樣都不肯收錢，只說你媽用得好，用完了你自己去買，多好呀！」

「老媽你很厲害，去年的骨水泥修復手術你也挺了、兩次心臟手術也挺過來了，真捧！這一次也可以！」

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一個人喃喃自語

沒有看老媽臉容

把她的褲子褪下

右大腿的骨頭最痛

這幾天酸軟無力

是讓老媽洩氣的原因

 

 「六合彩終於開彩了，你買這麽多，你還沒中獎呢！」

「頭獎是八佰多萬元呢！」說到此時，老媽忽然回話

「你一定聽錯，八個多月沒開獎，頭獎應該很多錢！你以前最多中什麼獎？」

「20元囉！」聽起來是一點也沒有挫敗感的回答

「你怎麼沒中三獎呢，我的同事一個人中了三獎好幾次，都在三盞燈舊公司附近買的！」

 

看她終於眼淚停了

說話也變得清晰響亮

意外後頭部腫傷的瘀血開始滲出來

顛峰時整個右眼眶全黑

猶如小時候看漫畫老夫子鬥不過惡霸

被揮拳後的黑眼圈一樣

現在終於消退不少

 

 

「雲與清風，可以常擁有！關注共愛，不可強求！不強求不強求永遠等候，如必須苦楚，我承受！」

按摩期間我別無他法

發了幾個短訊請朋友們代禱

其中一位提示我播放音樂

我靈機一動找來她愛看的「阿信的故事」

主角的遭遇讓她很有共鳴

「我14歲出來打工帶孩子已很慘了，她7歲比我更遭慘酷！」

無意比較，但有共同經歷的劇情是一種治療

「來，左小腿！你不能再抓癢了，皮膚會破損流血！」

我用完了精油

拿了潤膚乳液出來擦在乾燥的小腿

由於反反覆覆的抓癢

她的皮膚已漸變薄了

 

「她的婆家對待她太慘酷了！」

「八佰伴是她創的！」

老媽邊看片邊說劇情

這片感動了萬千觀眾

我也很喜歡看

「對啊，你有去八佰伴吃東西，所以你也是她的老闆！」

 

看了一回她便示意停播

畢竟躺著看影片費神

我遂拿出另一瓶安神精油

為她鬆開緊繃的眉頭

也在額頭上劃上十字聖號

「好啦，闔上眼睡啦！放鬆！」

我示意她放鬆身體不要再說話

培養睡眠氣氛

然後按著以前所學的放鬆入睡法

以導航方式引領她休息

「放鬆眉頭，輕輕的緩慢的吸氣，再慢慢呼氣，放鬆臉部、嘴巴、左手、右手。。。。」

「試想想躺在沙灘，看到天上明月，你身邊有些孫女們為你揹背。。。。」

可惜我的故事越編越精神

老媽一點睡意全無

又開始談話

 

「(意外發生後)剛好有個很年青的小姐經過，扶我坐下，沒多久便說：『哎呀，婆婆，你流很多血呢』，要叫救護車來送我去醫院，我說不行要等你哥來否則誰陪我、誰付費，她就不肯走一直陪我等到你哥趕來，還說沒關係，住在附近而已！」

「有個叔叔路過也問有沒有要幫手，又不肯走。後來呢兩個學生哥哥經過，急問：『婆婆有沒有事』，又有一個小姐也關心我。」

「那個年青的小姐說：『婆婆，澳門還是很多好人』！」

「救護員很快來到，問我拿身份證，我都沒帶出來！」

老媽每次很清楚的覆述下天橋樓梯的細節

最後一級沒扶手就這樣摔下來

事發後經過的全都是慈善的撒瑪黎雅人

我實在很感激她們的陪同和援手

 

 「好了，今晚不能再說話了，睡吧！」

   

這一年基督生活團 正在閱讀《天主與我》一書，書名副題是—祈禱：意識到天主與我的關係。正如介紹，這書以淺顯易懂的類比，說明人們如何認識天主，與天主發展關係。這一周剛巧分享的「祈禱的回應」，書中描寫的正是我幾年來的寫照：

 

親人生病快要離世，起初我的祈求有如「拉匝祿被主復活過來」，(但往往這陷於有求必應的矛盾中)，然而，天主無法阻止主耶穌的受死，天主能阻止我們深愛的人的死亡嗎？想深一點，我的祈求是盼望主能知道她的病情，然而，根本上主知道一切，難道我還要多加累贅嗎？事實上，再划深一點，我盼望天主知道我對她的病況感受、我對她本人的情感。再想下去，如果在此時她非得死去的話，我求的是天主賜她平安過去，讓她知道無論怎樣，天主深深愛著她！書中談到最後，「祈禱的回應」是靜靜的聆聽天主的想法！

 

為我來說，老媽被大小手腳關節骨痛纏繞多年，痛，永遠是折騰人磨滅人的，但老媽總是樂觀地硬著面對，有時洩氣時經鼓勵後又再站起來，永不言退。然而，盼她能安享晚年的願景總是常常落空，不時發生的意外與手術，像是搭上「過山車」般讓人心臟加速，她這次的跌倒，看她頭部受創包著紗布，除了身體之痛外，「怎麼連耶穌的茨冠也戴上呢？」若是病好了，她仍然這樣痛楚、仍要接受考驗，為她又有益處嗎？為我呢？

 

書中所述，我求的不再是「奇蹟式的痊癒」(如果天主願意的話當然好)，也不再質疑「好人受苦、壞人享福」的公平問題，老媽「死亡」(或是我的「死亡」)的問題，要來時總得要面對，也沒有人知道「主人何時要來」，為我、為她，內心的平安顯得更為珍貴，天主無法阻止主耶穌的受死，但祂滿懷慈愛和憐憫的心是永恆不變的，我只可以把一切做好後，把風浪中的主耶穌叫醒來，交託給祂，讓「上主自會照料」！

 

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我仍然繼續上課！

 

 

 「好了，今晚不能再說話了，平安去睡吧！」

在我上床之際，主發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