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仗

「完成了！」

「堅持」與「放棄」都是兩個中文字，說一聲「放棄」只要一秒，但說一聲「堅持」則要三個小時！

祂明白一切！祂也關顧一切！沒有祂的助祐，是跑不成的！

（一）故事開始

去年幸不辱命，由迷你馬拉松進化至半程馬拉松，完成了人生第一次21.0975公里後，樂不可支、士氣高揚、雄心壯志地在今年的願望清單中加入這樣的話：「每周跑步兩至三次、年底再一次參加半馬、如果可以能夠在大會指定時間2小時30分完成更佳！」還在日程表上安排得好好的！

剛起步還能正常練習，可是後來寫作越來越忙，5月朝聖回來後，6月起胃部強烈抗議工作繁重、家裡不斷出現狀況，年初爸爸兩次進院，7月初病況突變、出入醫院次數更催頻繁；媽媽的膝蓋腰椎也是退化嚴重，也是臥床好一段日子，家裡忙得團團轉，東奔西跑的進出醫院，看著日曆每天換衣，12月的挑戰彷彿掉進了深淵，要呼天搶地？抑或大聲疾呼？這一年要缺席嗎？還是仍有可能再試試看呢？

嘴巴說話不能達成目標，穿起跑鞋再次練習才是對自己的承諾，更是減壓及改善健康的最佳方式，9月重新拿著計劃表安排，距離12月4日只剩3個月的時間，每週四次也好、三次也罷，要再次熟習跑步節奏並不簡單，由30分鐘的氣喘如牛，一步一步加長時間與距離，留意呼吸、挺起胸膛，在充沛日光照耀下邁步，曬得皮膚黑黑的，總算有點眉目了，然而缺乏恆常的核心肌肉練習，耐力不能持久，有時更覺步履猶如千斤重般，時間卻不留情面的流動。不像去年半馬的初次啼聲躍躍欲試，越是臨近賽事日子，越是沒有把握能完成，心裡面冒起千百個問號，該當如何？但既已報名便打算奮力一試，若不能完成也就罷了！

晨跑曙光

（二）失足

能步行看似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身體的狀況的轉差可以教人無所適從，老爸雙腿因病突然無力，瞬間使用輪椅出入，在家則須使用四腳拐杖，雙腿肌肉因缺乏運動開始萎縮，整天躺在床上，連轉身也覺困難，他的背影猶如巨大的軛，籠罩我的全身，愛逛街的他有一次拍著雙腿跟我談：「只要夏醫生能把我的雙腳醫好，再次能走路我就好開心了！」眼睛透出光芒，留戀著往昔漂來漂去的瀟灑、也像小孩憧憬長大後抛開父母到處遊走的寫意，我只能唯唯諾諾，肚子裡明白只有奇蹟出現才可。

老媽是長期關節痛、骨質疏鬆致腰椎萎縮，年初情況轉壞醫生告誡要休息等待，她卻不願臥床讓旁人照顧，硬是要趕快復原站起來，要面子的她也不願意依持拐杖，卻以長雨傘代替，比起老爸整天喊痛，她可是鐵娘子咬牙渡過，她一時向老爸訓話「我警告你不要喊痛了，不要麻煩兒女了，痛又一天，不痛又一天，所有痛苦旁人不會知道，就自己承受算了，直到死了就好了！」這是怎樣的豁達心態？一時又同病相憐的安慰老爸：「『兩條老野一擔擔』(兩老都是同樣狀況)，都是腿疼，但我們已比別人更好了，已經活了這麼多年！」嘴硬卻敵不住無情的痛楚，後來終於肯偶爾吃一顆止痛藥，但藥力不會因一次而發揮，痛入心痱的臉容扭曲的畫面教我心頭震憾，在旁只能按摩舒緩，問她青蔥歲月時光、聊孫兒、左鄰右里的生活、為她講講耶穌與聖母的小故事、偶爾給她翻翻「幸福書」的插畫，只為博她一笑，心裡面就是單純地希望痛楚能減輕一點！

願望看似渺小卻極其龐大！

盛年的哥哥雙腿也是在年初開始突然間痛得要命，起因大概是長期站立導致的結果，遍尋醫生總也說不出所以來，只能以坐骨神經痛統稱之，斷不到症也就找不到良方妙藥，晚上難眠白天不能上班，拖著腳步前行的畫面一再出現眼前，白髮頻生…然而我從沒有看見他有任何抱怨，只是接納這些狀況，積極尋求治療，那怕只是治標！

尋常的老百姓在世界浮游…

（三）如果愛

雖然早已和死亡打交道，明白死亡的一些點滴，但活著痛苦的問題卻不易解答，問題纒繞不放教我難以釋懷，我問朋友芷苓為何會這樣呢？她如何看長年累月躺在病床的阿姨？

「天主沉默嗎？」我問。

「從不，主耶穌時常都在，祂一直給予無限的恩寵！」芷苓斬釘截鐵地說。

那時候，我在聖堂一次又一次的追問，一次又一次的祈求。當我表達家人患病時，孟神父問：「知道生病是什麼嗎？」

「就是祈禱良機，就是和天主一起的良機！」孟神父回答。

我似懂非懂，心靈固然切願相信，可肉體卻總是軟弱！

不認識的朋友送來瓜達盧佩聖母唸珠，為我解憂，為我們家代禱！

認識的朋友送來微笑耶穌，祂在十字架上，仍然微笑以對不畏懼！

無論聖母或主耶穌，都在陪伴！

我什麼都不能做，唯有祈禱！不間斷的祈禱！為了一眾正在受苦的家人朋友親友神長，甚至是朋友的親人－癌症、抑鬱、焦慮、癲癇、多發性神經硬化症、小腦萎縮、身體過敏、柏金遜，以及感受不到天主的痛苦！我不知道效用有多大，對於人體的奧妙，科學家也解釋不了，唯有那至高的創造者知曉一切！

時間越是逼近，祈禱清單內疾病患者欄內卻又增添一位，這一回是盛年的遠方朋友，雖然親愛的她勇敢堅強正面地接受，可看在眼裡卻不由得掀動我的心臟靈魂！她什麼都不需要—良藥偏方食療－唯只要求一事：「除了祈禱，我一無所缺！」鏗鏘地承受加在身上的所有，以更肖似十字架上的祂！那病也在我周遭親人中出現過，我明白！

（四）渴望

祈禱沒有終止，跑步練習繼續，再來就是面對最後挑戰！

我雖不如舊約中亞巴郎，和天主密切得可以討價還價，他一再向上主進諫，把索多瑪城的傷亡減少（創世紀第18章22-32節)；我也沒有百夫長的信德，讓耶穌驚訝，瞬間治好他的僕人(馬竇福音第8章5-13節)；但我想，我還是可以用雙腿為他們做一點事！

在報名時，朋友W說：「就算用走路的，3小時應該不難啊！」我心裡面默不作聲，只請她一齊來吧。可是知道過程中有多辛苦，若沒有更充分的練習，以龜速步伐的話，一個小時沒問題，也可以再熬一個小時，但最後一個小時呢？即便是以意志前行，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只是一個愛跑步的業餘跑者，我嘗試了去年的辛苦，我知道今年是一場硬仗，不足的練習可能導致很快離開跑道，但我若能奉獻跑步中的痛苦，陪伴病人們、陪伴十字架上的祂，或許就能為他們減輕一點疾病的折磨，我把這個心願種在土壤裡，也請朋友們一齊澆水灌溉！這樣一來，第二個人生半馬不在只是自己的意志磨練而已，而是被重新賦予定義！有很多理由跑步，也有很多理由放棄跑步，今年就是這一個：為病患的人（癌症、心臟病、各種痛症），特別為家人朋友而堅持去跑，與他們同行。「我不想放棄，猶如他們也不放棄盡心盡力！」這個念頭一起，心裡面彷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燃燒不息！記得賽事前的三天，我在作最後一課的練習，熟悉的跑道上突然冒出地盤的野狗（這兩年來都沒有碰過的），牠以敏捷的速度跑到我身旁，像碰上了久違的獵物般，雙眼與嘴巴咆哮著，似要把我吞噬，我大吃一驚，腦裡想到若被牠咬到就什麼都毁了，在千鈞一髮間，不知那裡來的勇氣，我不斷大聲呼喝牠：「不要咬，我要跑步！不要咬，我要跑步！」敵軍到底是反過來被我嚇倒，還是有什麼力量讓牠停止呢？總而言之，牠稍微停止了攻擊後便離開，我也安然地進入星期日的賽事！

（五）向著標竿奔馳

這一晚睡得香甜飽足，三時半自然醒來，一如以往，吃過豐富的早餐後，看了今天的讀經，用心祈禱：「上主的神，智慧和聰敏的神，超見和剛毅的神，明達和敬畏上主的神，將住在他內。」今天依撒意亞先知的話，盼望臨於我身上，祈求能夠「完成」賽事！隨即出發到會場準備，場內場外人山人海，6.5公里的迷你馬拉松、21.0975公里的半程馬拉松、42.195公里的馬拉松的一萬名跑者磨拳擦掌，正在熱身的、上厠所的、拉筋的、拍照的，走了35個年頭的馬拉松像是成為嘉年華盛會，不常跑的人也結伴前來，好不熱鬧；今天天氣真好，溫度適中又沒下雨，跑者臉上都流露興奮愉快的表情，朋友W因傷缺席，取而代之是同事G及K在旁，三個業餘人互相勉勵，並肩前行！我劃了十字聖號，賽事正式開始！

在運動場起跑半圈後便會跑出街外，數千人擠在小路上緩慢前進，這個階段大概會持續五至十分鐘才會跑開一點，一時間前方的人頭像是搗蒜般上下搖擺，感覺就像是以往遊樂場的「扑傻瓜」遊戲，看你手快還是「傻瓜」縮得快！歡樂的氣氛驅散了練習時的單調乏味，目標是完成的我們不徐不疾按規律前進，享受清晨六時還沒天亮的澳門，多少人仍在睡夢中呢？

或許是睡飽的關係，初段感覺極佳，跑過海洋花園後，挑戰坡度較大的嘉樂庇大橋，練習時仍覺困難的斜坡，今天竟然也能跑上而不停步，從氹仔到澳門，我細意觀察呼吸及心跳，始終保持均速，偶爾還能輕鬆地與同伴交談，朋友G不斷提醒：「擺臂、提腿、擺臂、提腿、放鬆、慢點……」

心中默唸玫瑰經，平常必選「痛苦五端」的我，今天卻選了「榮福五端」，不只是因為今天是主日，也許是心情輕鬆，也深信祂能成就一切，然不知何時又開始丟三落四地唸，或是停頓、或是多唸、或是少唸，身體漸現疲態、腦袋開始混亂。到了西灣，算起來大概跑了12至13公里了，若按這速度回去，似乎能跑進大會限定時間兩個半小時（超過時間者雖有獎牌，但沒有大會紀錄），朋友K因抽筋已落後，朋友G很想挑戰這個時間，不斷為我加油。過了媽閣廟，準備要上西灣大橋回程，時間已過了1.5小時，我開始體力下降墮後，葡萄醣及能量果膠相繼登場，不想影響朋友的發揮，只好著他往前跑吧…..其他跑者有比我快點的，也有比我慢點的……同一賽場，各懷目的：為挑戰自己、為磨練意志、為對自己承諾......我一直帶著奉獻一份痛苦，希望主耶穌能收納成全，祈禱清單內的家人親友神長臉容，一張一張的掀起……

寛闊的西灣大橋風光無限，沒有車子只有跑者，抬頭望天奮力向前，天色早已發白，大橋上的M字型的拱門等待著跑者跨過，步行作小休息再跑步、沒力氣了又再步行，疲憊磨折著每一位......大橋上的跑者現正處於臨界點，單純地完成抑或跑進大會時間？從高天向下俯望，一隻隻小螞蟻蹣跚而行......

16公里、17公里、18公里，步速越來越慢、勉力提腿……走過的必留下痕跡，想起讀書時代畢業紀念冊上寫下偶像之一是馬拉松跑者，誰會想到自己有機會再一次與他們踏上夢幻的跑道上，即使只成為半程馬拉松人；這幾年越跑越多的練習場景與日夜景致，今天行人的打氣吶喊、跑者的互相支持，以及那份信念，「堅持」與「放棄」都是兩個中文字，說完均只須一秒鐘……

(六)「更」的精神

掛著C號碼布的迷馬跑者早已完成賽事，在賽道兩旁為我們打氣，掛著A字號碼布的全馬跑者也一個接一個躍過了掛著B字號碼布的我們，我心中的珠子唸完了，慈悲串經也唸完了，頭頂冒煙，汗水與汗水重叠！

路燈熄滅，天色已亮！

普天地似在全力支持一隻隻勤勞的小螞蟻！

跑過大會終點，時間是2小時35分58秒，我劃上十字聖號，也為這場美麗的仗劃上句號。「這場好仗，我已打完；這場賽跑，我已跑到終點；這信仰，我已保持了。」（弟茂德後書第4章7節）

感謝讚美慈愛的天父，願將一切光榮歸於祂！

感謝每一位打氣加油代禱的！

感謝病者為我們負起重擔！